日前，正值王树勋博士回国作学术交流之际，记者就其在上海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演讲交流的主题对他进行了专访。

　　记者 王小平

　　在中国更关注“系统的变数”

　　记者：一直以来，精算师关注的往往是保险和养老基金公司及其业务层面的可量化风险，为什么您会选择去研究金融系统风险？精算师与系统风险有何关系？

　　王树勋：这个问题应该从现实环境的需要来阐述。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我们自然会把注意力放在局部很细化的研究中。但是，当整个经济系统在发生大幅度变化时，就会带来一些重要的影响。

　　在美国，经济发展业已成熟，不同的职业分工非常细，也很专业化。以机动车保险的定价问题为例，在一个稳定的经济环境中，精算师可以使用数学统计模型去分析影响保险业务成本的各种因素，以确定合适的车险定价因子。但在中国，却是一个经济飞速增长的环境，系统的变数显得更加重要，精算师需要预测机动车的供给量，包括机动车的保有量和每年、每季度的增量等等，这对于合理制定车险费率十分重要。

　　同时，我们也需要分析一些相关的社会问题，比如，按照我们生活的城市的道路和交通发展状况，到底能容纳多少辆机动车？保持多高的发展速度才合适？这些机动车会消耗掉多少能源，产生多大的污染？如果再宏观一些，会考虑与机动车相关的产业链上，到底连接着多少相关的产业？而这些产业链或许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经济支柱，与我们的生活更加密切相关。

　　我在美国观察到，在金融危机以前相对稳定的环境中，人们看到的，新皇冠体育：是行业之间的区别。比如银行业和保险业的区别，系统风险很少得到关注。但在金融危机以后，人们看到的是不同行业都要提升到系统的层面，而且系统风险已经成为不同行业之间的汇合之处，无论是经济学家，还是精算师，都可以有用武之地。

　　这次金融危机之后，国际精算协会（IAA）曾于2009年2月代表精算师职业发表了应对全球金融危机的专门报告，提出要在国家层面建立像公司首席风险官（CRO）这样的机构来专门应对金融系统风险。

　　身为一位学者兼职业精算师，研究金融系统风险是我们的社会责任。并且系统风险带来很多新的问题，需要研究新的方法应对这个挑战。于是，2005年我在美国亚特兰大市投资创立了一个研究和咨询机构，称为“风险灯塔”（Risk Lighthouse），目的是要将精算理论方法扩展并应用于与金融系统风险相关的问题和领域，包括为大型集团公司设计全面风险管理系统，设计系统风险预警指标等等，目前公司有许多年轻人一起参与研究，已经取得一些绩效。

　　所谓“系统”的参照物

　　记者：按照目前对系统风险的定义，保险业会发生系统风险么？大型保险公司的治理、经营问题能否引发保险业的系统风险，甚至引发整个金融市场的系统风险？

　　王树勋：目前对系统风险还没有一个标准的定义，通常理解为能够导致一个市场或系统受到重大伤害或导致其崩溃的风险。

　　新皇冠体育：保险业是否会发生系统风险，国际保险监督官协会（IAIS）曾于2010年6月发表过一份有关金融稳定的立场观点报告，其中的两个观点很重要：第一，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显示保险业会引发系统风险或将其放大至金融行业或整个经济体系。第二，保险公司可能会通过其产品、市场及集团化运作模式引发风险，并且发生系统风险的可能性在增加。

　　我个人认为，新皇冠体育：系统风险的概念，关键是要强调其参照系统及其相对性，你所关注的是什么“系统”里的系统风险。研究系统风险，并不是只研究一个系统，而是要研究多个系统以及系统之间是如何关联的。

　　以这次希腊债务危机为例，希腊和德国本来是两个不同国家和不同市场，但在建立和加入了欧元区之后，这两个系统之间的关联程度大大加强了。之前，希腊放贷的利息一样很高，但加入欧元区之后，希腊可以利用这种相关性，通过低息放贷的方法来维持本国较高的福利水平。发生次贷危机之后，希腊的系统风险就变成了整个欧盟、甚至全世界的系统风险。

　　这只是因为建立欧元区增大了系统风险的一个例子。其实，随着经济全球化的不断推进，包括会计准则的国际趋同、金融集团公司的国际化经营模式等，都使系统风险变得越来越显著。不同的系统相互关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也是我们需要关注和研究系统风险的重要原因。

　　经营者与监管者的不同视角

　　记者：以中国这样特殊的新兴和转轨市场来说，讨论保险业的系统风险是否有意义？国内的大型保险公司经营风险会否引发行业或是金融业系统风险？

　　王树勋：中国经历了30多年的高速度经济发展，保险业也随之发展，同时存在着很多不平衡。中国的金融系统风险特别需要关注和研究。

　　我在亚特兰大市曾经多次召集和主持有关金融系统风险的研讨会，邀请了美国监管部门、业界高管及学者来参加。有一次，我问全美保险监督官协会的首席执行官，监管机构目前最关注什么问题？她回答说，“是如何监管国际性的大型公司，尤其是跨国公司。”跨国公司不是由一个监管部门就能够全部监控，大的跨国公司通常有复杂的母子公司结构，子公司之间往来和财务报表往往具有不确定性。

　　站在监管者的立场，关注的是风险和挑战，因此特别关注对大型跨国公司经营风险的监控。而站在经营者的角度，可能更关注如何抓住各种难得的发展机会，成为有国际竞争力的现代企业，所警惕的则可能是来自过度沉重的监管法规和不适宜的经济政策层面的风险。

　　保险市场的牛市和熊市

　　记者：以保险业的系统风险为例，应该如何研究和控制系统风险及其影响？

　　王树勋：以保险业为例，“风险灯塔”曾经与著名保险经纪顾问公司Guy Carpenter合作研究美国非寿险保险业的系统风险问题。我们发现，可能导致美国非寿险业的系统风险的各种因素中，承保周期是一个主要因素。

　　我们提取美国几千家保险公司在过去30年的财务报表数据，分析全行业的保费增长和私营经济所占GDP之间的关系，发现美国非寿险市场的承保周期，犹如美国股市有牛市和熊市一样，大趋势很明朗。

　　保险市场的牛市往往持续两三年时间，保费增长很快，接下来逐渐进入熊市，但保费下降过程却要缓慢得多。比如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经历了责任险市场危机，许多企业因为买不起保险而无法运行，这造成保险业的系统风险，并对国家经济正常运行造成影响。美国经历了责任险市场危机后，保费价格飞速增长，随后的下降却经历了十几年的时间。2000年以后，保费价格再次出现了飞速增长，直到现在都还在经历着一个下滑过程。

　　美国非寿险业务中有50%左右是责任险业务，对其准备金和负债的估计难度很大。由于市场竞争和公司内部激励机制，整个市场会错误估计保险理赔的成本，当这个偏差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行业危机，市场会有一个很大的调整。一般说来，危机发生以后都会有一个剧烈的调整，调整往往又会过度。令人惊讶的是，这和美国次贷危机的形成过程非常相似！

　　我们相信，系统风险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研究系统风险就是要发现其内在的规律。无论在保险市场还是金融市场，无论是国家决策层还是公司决策层，认识系统风险的规律，都能有助于做出正确的决策。